驟然坐起，我從夢中醒來。

驚魂未定大汗淋漓，心臟砰砰砰跳個不停。撫著胸口緩了半天的氣，直到驚惶地攀過去開了房間的燈，一片明亮之中，被刺激的眼睛在乍然失明之後恢覆過來，確認這裏，這個房間，還有我，我的身體，都是屬於十四歲的自己——這場重生，不是一個夢，剛剛那個噩夢，才是一睜眼就能擺脫的幻覺，這一刻，我才覺得胸口那顆大石慢慢放下，重新歸於沈寂。

……

幸好，幸好只是一場夢。

我夢見二十一歲的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很多人在我身邊哭喊，我卻看不清他們的臉。

有人打起來了，一個一直在揮拳，一個卻沒有躲避。我不知道他們是誰，只是心裏很慌，想要呼喊，想要阻止，卻無論如何吐不出那口氣。

沒有多久，那兩個人就被拉開了。一方情緒激動，被好幾個人拉著勸著，還有一個人沈默地，似乎什麽也沒有說。有個人拉著他的胳膊，擋在他身前，對他們說著什麽，他們很吵，嘈雜喧囂的聲音到處都是，我聽不見他們說話，分辨不出他們的五官，只覺得心裏很難受，有些什麽壓著我，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不是我哥。是夢吧，是夢吧。

我這樣想，卻怎麽也醒不過來。

動不了，說不出話，努力掙紮著，卻什麽用也沒有。

……有人仿佛看見了我，我被誰的視線盯著，望過去時，卻又覺得他似乎是看著我，又似乎是，看著病床上那張死氣沈沈灰白的臉。

他的嘴唇動了動。

他的嘴角揚了一下。卻不知道是在跟誰說話。

我不知道對方在說什麽。我也認不得對方是誰。只是覺得很慌，很難過。夢卻忽然醒了。

……

我睜著眼，捂著被子裏，對著天花板一直在發呆，腦子裏始終盤旋著那張臉，那之後一直都沒有再睡著。

大概是類似情節的電視看多了，才做了這麽微妙狗血的夢，幾乎讓我產生錯覺了吧。

但……那不可能是他的臉。

有些事情，面對起來，總像站在一個學期的開頭向前張望，要走過去，仿佛需要很長很長很久很久的時間。但等到一眨眼期末考試都結束，從教室裏走出來，長呼一口氣，再回頭看的時候，才發現不知不覺，春夏秋冬都已走過。

今年我們升上了青學的高等部。網球部的正選們離開了曾經奮戰過的國中，一轉身還是在球場上翻滾奔跑。被不二跟手冢拋棄的學弟桃城跟海棠，好幾次抱怨米有他們的國中網球部是多麽雞摸，一轉身還是跟冰帝打得火熱。

手冢去了國外，準備向職網之路進軍。比起他，不二周助好像遜色了很多。我很多次看見他拿著球拍一個人靜靜地坐在球場上，但最後，他還是留在了日本選擇繼續學業。

他們兩個其實算得上是特別特別好的朋友了。即使彼此之前都沒有過怎麽樣的表達。沒有手冢國光，這個家夥一定會覺得寂寞了很多吧。

然而我並沒有在他一個人時，湊過去像上輩子那樣，再攪合些什麽。

坦白說自從上次聖誕節過後，我一直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我們之間的關系。

——即使是像這樣，沒法逃避地，並肩走在去學校的路上。我窺著對方沈靜的面容，一如既往地，看不出他心裏在想著什麽，看不出他微垂的睫毛底下掩蓋的，是怎樣的心情。

這種感覺很難說。希望遠離，卻又沒有辦法真正遠離。對方占據了生活中大部分的時光，將他剝離出去，不止身邊人會覺得詭異，連自己都感覺仿佛失去了什麽似的。

好吧，是我拿不起放不下，優柔寡斷不果斷。

接著擡頭的機會，我輕輕舒出一口氣。吐不出心內阻滯的氣息，就像收到對方的聖誕禮物時的心情。

我沒有打算說話的意思，他卻很敏感，在我舒展身體以後便略略側目，分過來一些目光，輕聲問我：“吶，累了麽？”

晨光裏那個人的輪廓清晰柔軟，流暢的線條自發間蔓延出來，在下顎處收出一個好看的弧度。我搖了搖頭，沒開腔，便聽見那人輕輕笑了一下，然後開始跟我聊一些近日遇見的小事，或者作業什麽的。

比起年前，面前這個少年清俊挺拔了很多，也高了很多——所以我最近越來越不愛跟他說話了，我得仰起臉才能看見他的眼睛= =。

一般情況下，沒人會對好好跟自己說話的人大小聲的。兩個人持續著沒什麽營養但也不算無聊的對話到了學校。其實算算要是這廝真的也是重生的，那我都跟他認識十多二十年了，特麽的老夫老妻無誤——不，老冤家死對頭無誤，說話都沒什麽基情了。但也因為跟彼此太熟太了解，說什麽都知道對方感不感興趣，沒事聊起來還滿合拍的。

=_=其實這並不是個好現象。讓我感覺自己像被溫水煮青蛙。

到了教室，拉開椅子坐下，沒幾秒鐘時間，後面就有個什麽東西戳了戳我，待我轉過去以後，對方飛了個眼神往不二那邊，再就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不說話了。

這倒黴姑娘就是我家好基友，矢野奈奈子。我那會兒剛重生過來時就想著的，幸好還沒到這廝出現的點兒，免得我都忘記自己那會兒是個什麽樣的，她一眼就揪出來說“咦裏奈你今天怎麽有點兒不對勁”。

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她是你的好基友，她了解你的一切指向動向，你什麽都願意跟她說，她的什麽你都知道。她是世界上除你之外最最最了解你，甚至有時比你還要了解自己的，誰都無法取代的好基友。

矢野奈奈子就是我的好基友。

我沖我的好基友翻了個白銀，做了個“凸凸”的手勢，反鄙視她的沒眼力。這倒黴孩子還是跟從前一樣老喜歡拿我跟那家夥湊一堆，每次瞅著我們有個什麽苗頭，她就跟什麽似的，緊盯著不放。

見我這樣，她挑了挑眉，微妙一笑，表示不信。我撇了撇嘴，又翻了個白眼：你妹的，愛信不信！

反正我覺著我跟那廝是沒前途的……

= =。

只不過在心裏吐了句槽，不二周助背後就跟長了眼睛似的，忽然轉過頭來看了我們一眼。他臉上還是帶著那種笑瞇瞇的，看著特別溫和特別可親特好看的表情，眼風往這邊一掃，對上我的眼神之後，莫名其妙地嘴角一揚，那麽粲然一笑——矢野奈奈子整個人一抖，兩眼發直，揪著我的小臂一使勁，嘴裏嘟嘟囔囔地告饒說：“艾瑪……不行了不行了……裏奈你那個誰他眼神太他大爺的銷↑魂了……快快快揪我一把，我感覺我就被他這麽瞅了一眼，身子都要飄起來了……”

“……”

瞧你那點兒出息！

往她腦門上彈了個爆栗，我哼哼唧唧地轉過去趴在桌子上就不理她了。心裏憋著團小火燒啊燒的，既鄙視我家沒出息的姑娘，又鄙視那個沒事亂飛的不二周助。

特麽的，我就沒想清楚，上輩子這家夥明明不是跟我一個班的，我當時每次追他都還要追到隔壁班去，怎麽這次就不一樣了呢！

在紙上畫了一個圈，又畫一個圈，上課的鈴聲響了，老師夾著書進了教室。斜前方那個穿校服的少年端坐在椅子上，托著腮，右手拿著筆，時不時低頭記著一些什麽，亞麻色的頭發隨著他的動作擺出輕微的弧度。不知怎麽，忽然想起以前坐在我側前方那個位置上的手冢國光。彼時那只面冷心熱的少年，也是端端正正地坐著聽課，他做的筆記永遠一絲不茍，一點兒不見潦草，寫字就像為人一樣，很認真，留下的痕跡也很深刻。

如果說矢野奈奈子是我這一輩子最不願意失去的一個朋友，手冢國光跟不二周助，他們兩個之間對於彼此的定義，大概也是這樣的吧。

收回目光，在紙上輕輕劃拉幾下，有些微妙的情緒斑斑駁駁地浮出來，分析不出是什麽。無從下手。

大概是早餐吃太多的緣故，我這樣想。

扒拉著記筆記聽課的時間，轉頭望向窗外，湛藍的天空中飄著一點兒雲絮，萬裏無雲的好天氣。於是想也許這麽簡簡單單就是一天，然後簡簡單單，再回頭看的時候，就發現我跟那人之間的一切糾葛糾結都過去了，兩個人步入了全新的人生，輕輕松松就是一輩子……

……

= =我的確是這樣想的。

雖然這種想法，只持續到我們上午的課程結束，帶著便當盒跟奈奈子聊著天，往平時慣常的地方準備去進餐，那刻忽然手機響了，接電話的時候，聽見好久不見的櫻井陽介在那頭，微微一句：“嘛嘛，小奈，我現在在你們學校的門口哦，吶，這樣的話那你要不要出來見我一下？”

……=口=

話說，聖誕節那次以後有很久沒見了啊，……一時沒反應過來呆了幾秒，那邊餵餵餵了幾聲，奈奈子拍了我下才張著嘴傻問：“……納尼？你來我們學校幹嘛？”

在我跟櫻井陽介談話的過程中，奈奈子曾經用眼神示意向我詢問是怎麽一回事。我只能聳著肩做了個怪表情，表示我自己也不清楚這是怎麽回事。總之一通電話打下來，我已經向著校門口的方向走去——總不能讓他來了就站在那裏，等著不走了吧。

電話裏對方沒有交代自己的來意，只是讓我去那裏接他。因為是午休時間，校門口出入的限制沒有那麽嚴格，奈奈子陪我一起往那裏走。

走了沒多久，離校門還有十多米的地方，遠遠就能看見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我們還沒有到他跟前，就看那人指著我們跟門衛大叔笑哈哈地說了句什麽，然後搶先一步小跑著站到我們面前。

說實話，這家夥現在留給我的印象，是一個粗神經，天然呆，表現出來的性格，絕對跟他看起來的樣子不符合的一個人。

看他外表覺得他吊兒郎當的，有些不正經，但爽朗粗獷，行事也應該很灑脫。實際上除了第一面時以外，其他時候他總是表現得非一般的天然呆，有時還會結巴害羞。

我幾乎都忘了我們第一次見時這廝這是一個多麽厚臉皮叫人無語的家夥。

好些日子沒見，這廝看起來也成熟了很多，眉目間英氣勃勃，比起不二周助那種略顯陰柔清秀的輪廓，其實櫻井陽介更符合我現在的審美。

他在我們面前站定，一副神采飛揚的模樣，看著我，第一句話就是：“吶吶，好久沒有見了，小奈有想我麽……？”

“……”

就算你臉還微妙地紅著證明其實你還不好意思，那不要問出這麽不符合你現在定位的類似調戲暧昧的話好麽親！……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